
沿青石板山徑攀爬崖壁,我走進了雪峰山深處兵書閣村的村寨。寨子很靜,房屋一律是通廊式結構,由好幾家合建而成,十幾間屋子連成一排。灰褐色木板多已陳舊,卻堅實而沉穩,透著與兵書閣相似的遠古余韻。
一戶敞開的大門前,早早迎出了一個憨厚而笑的漢子,友人介紹說他姓潘。老潘不善言辭,卻笑得十分樸拙與真誠。他不停搓著雙手,引我們上到寬敞的樓上,坐在了一張只遺原木本色的方桌前。山珍的異香從廚房一陣陣漫溢而出,如綿延不盡的蠶絲,舔舐著我們于山中輾轉登臨后寡淡而干癟的腸胃。
我疑心素樸的山里人過于好客,用未曾嘗過的違禁野味招待我們。于他們而言,山深林茂,麂子、豬獾、豹貓等都尋常可見,而他們又多是數百年家傳的神獵手,靠山吃山似乎也應該是日常功課。菜品陸續端上時,卻僅是臘肉炒冬筍、青椒炒肉、清炒白菜與紅燒鯽魚而已。
老潘進進出出,幫家人忙著廚房的活,沒陪我們上桌,只將一迭聲的道歉伴著菜肴芬芳留在了方桌上:“山里沒有什么好東西,都是幾樣自產的家常菜。”他不知道,這等家常菜,在山外如今已是難得的珍饈了。我與老潘敷衍著搭腔,目光始終粘在熱氣蒸騰的碗碟上。一位平素溫雅的女同行者眼放殊光,似乎比我還貪婪,嘴里早嚼著一片脆然作響的冬筍,連聲說,好久不曾吃這等綠色環保的好菜了!大家轟然而笑,沒有一個再做酸腐的斯文狀。倏忽間,幾盤菜蔬便在一桌人筷箸的急遽伸縮里風卷而盡。老潘笑道,還有,還有!廚房的油鍋又咝咝作響起來。
友人也是兵書閣人,只是少年時讀書走出了大山,又把家安在了城里,而今總想回來,卻已沒了他耕種的田地。他喝了幾杯山泉釀制的水酒,話又漸漸多了,酡紅了臉說,兵書閣人最講待客之道,今天時間緊,客人又不很多,算是怠慢了,平素都要擺長桌設宴待客。
他娓娓說起了村里這種屬至高禮節的“龍頭宴”:將幾張乃至十幾張方桌拼成一條長龍,家家捧出最好的菜肴,以靠墻位子為上席,恭請客人先坐,兩端則是寨中長老的座位,主人和陪客的村人與賓客隔桌相對。宴席一開,苗家妹子唱著山歌輪番勸酒,歌聲婉轉,菜香氤氳,酒杯交碰,鬧熱得緊。我默然靜聽,悠然神往,又無端想起“便要還家,設酒殺雞作食”的桃花源場景。或許,當年的紅軍遇到的便是這一幕吧?
飯后,閑坐廊檐下,品著老潘妻子端過的苗家特產油茶,眺望門前蕩過的幾縷浮云,我倏然覺得自己做了山中神仙,也似乎管窺了兵書閣村人的慢生活:悠閑、綠色與好禮,有似古代餐霞飲露、翩然修道的深山道士。
冥想間,驀地瞥見墻上貼著幾條毛筆書寫的家訓:“一要好,敬奉堂上雙親老,孝順好;二要好,耕種五谷須宜早,勤力好;三要好,教子讀書無價寶,明禮好;四要好,堂前內外勤打掃,氣色好;五要好,兄弟友愛真是寶,團結好;六要好,夫妻和順無煩惱,一世好;七要好,鄰里左右莫相吵,和睦好;八要好,房族有事要幫到,殷勤好;九要好,莫生事來莫告狀,忍耐好;十要好,同鍋做飯不相鬧,和氣好。”我一字一句默念,面容虔誠,久久沉吟著。
終于有空出來作陪的老潘見我面壁發呆,笑道:這是族譜上的家訓,從嘉慶年間開始,傳了快兩百年了,村里人家家貼在墻上,便于時常提醒。
我瞬間又肅然起來。兵書閣人世居深山,勤耕五谷外,還不忘誦習先祖制定的家訓,良好的家風也從未斷絕,無怪乎寨子內外如此安謐而祥和,而友人年齡未到,早嚷著要告老還鄉了。
這么想著,我又默念起家訓來……
責編:周媛
來源:株洲高新區(天元區)融媒體中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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