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當下的城里人,還有穿打補丁衣服的嗎?沒有!生活普遍富足,衣食無憂,衣服稍舊、款式稍過時,就會毫不猶豫地扔了。但也有舍不得扔的,比如高檔的毛料西裝、手工刺繡的旗袍,還有具有某種紀念意義、上了年歲的衫、裙、褲、褂,或被煙頭燒了個洞,或不小心被銳物掛出裂痕,或出現幾個蟲眼,就得去找織補人修破如新或修舊如舊。
織補人不需要開店設鋪,不過是擺一個小攤,或在百貨商場內外的大門旁,或在人來人往的街道、廣場邊。在舊時代,這個行當叫“縫窮”,干此營生的是窮人家的中老年婦女,為那些沒有家眷的老少光棍縫補破衣爛褲,也就是打補丁,賺一點可憐錢。而現在的織補人,小洞細眼,是用與原衣物同色同型號的線織上去,不留任何痕跡;破損處大的,要用同色同型號的布料,剪出適當的面塊嵌入,再在接縫處合經合緯地織補,一如原物。這個手藝了不得,有如字畫的修補。
在株洲百貨商場大門內側的右邊,就有這么一位織補人甄法嘉。他不是女性而是男人,他不是中老年而是個未成家的小伙子!小平頭,瘦高個,眉淡目俊,十指細長柔軟。他是服飾中專技校的畢業生,完全可以到大型服裝生產企業去任職,卻偏偏選擇了當自由的織補人。他的父母是鄉下的裁縫,甄法嘉自小就喜歡穿針引線,像個女孩子。
父親問他:“你怎么喜歡當織補人?”
他說:“學校有這門課,我學得很用心?!?/p>
父親又問:“碰了老同學你不難堪嗎?”
他一笑:“憑手藝吃飯,不丟人!”
甄法嘉的行頭很簡單,一條小板凳,一個手提工具包(里面放著針、線、布塊、木繃子)、一個可疊折的紙板廣告牌。廣告牌頂上端寫著“織補人甄法嘉”,兩邊各寫一句話,右邊是“織補小漏洞”,左邊是“不留大遺憾”;中間是根據布料紋理所定的價目表,每織補一處,平紋三十元,斜紋四十元,反紋五十五元,特殊布料和工藝的另議,并承諾凡他經手織補的地方,一年內保證不破。
一眨眼,他當織補人三年了。手藝好,待人有禮性,收費公道,生意一直不錯。除租房、日常開支之外,每月還略有盈余。顧客送來活計,有當面等著他完工的,也有隔些日子再來取的。還有不是顧客的,但對一個小伙子用木繃子繃在破損處,操持針線織補,很好奇,便蹲在旁邊看,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,他一邊干活,一邊答話,滿面春風。
甄法嘉發現有一個蓄短發的中年大姐,隔三差五總要在他攤子前呆一陣。
于是,甄法嘉忍不住問:“大姐,你貴姓?”
“不敢,我姓劉。沒打擾你的工作吧?”
“沒有。歡迎你提意見。”
“我想問,緙絲之類織品,你可以織補嗎?”
“應該可以?!?/p>
“做好的旗袍,再在上面繡出圖案的,有了破洞怎么織補?”
“先用原色布料織補好破洞,再在上面依原樣補繡圖案?!?/p>
“你還會繡花?”
“見笑。手藝還過得去?!?/p>
劉大姐點點頭,說:“我祖母留下一件從未穿過的蘇繡旗袍,可惜被蟲蛀了十幾個小洞,我明日送來,請你織補。祖母雖然過世了,但我要留個念想?!?/p>
“謝謝劉大姐照顧我的生意!”……
這件旗袍用料是杭州產的紫緞,繡的是淡雅的白玉蘭花。劉大姐送來后,當場付下工錢二千元,約定五天后來取。甄法嘉不肯預收工錢,說:“按我的常例,一律是顧客取貨、驗貨認為滿意了再付款,劉大姐也不例外?!?/p>
第五天,劉大姐沒來取織補好的旗袍。
又過了五天,劉大姐仍未見蹤影。
甄法嘉的父親忽然從鄉下打手機來說:“法嘉,你娘病了,她很想念你,快回來吧!”
“爹,我理應回來。但有個顧客約好了來取貨,卻沒來。我要等她,怕她找不到我著急,我不能失信于人。”
又過了十天,劉大姐來了。
劉大姐把旗袍認認真真看了幾遍,臉上浮滿贊賞的笑意,說:“你叫甄法嘉,諧音是‘針法佳’,名不虛傳?!闭f完,趕忙付工錢,還特意多付了一百元作獎勵。
甄法嘉執意退回一百元,說:“謝謝你。但我決不能多收一分錢!”
劉大姐說:“你很實在?!苯又贸鏊墓ぷ髯C,讓甄法嘉看了后,說:“我是古代紡織品博物館的,館里有不少古代的衣、帽、袍、褂、帷、簾,有的破損了。這些日子我考察你的手藝不錯,人品也不錯,想請你到敝館去織補,時間會很長。如果你同意,現在就去。”
“劉館長未能按時來取旗袍,我想也是你考察的內容之一?!?/p>
劉館長臉一熱,不好怎么回答。
“劉館長,十五天前,我就要回鄉下去探看患病的娘,因為要守約等你,我沒走。現在,我的頭等大事,是趕快回去陪娘,侍奉湯藥?!?/p>
劉館長一愣,說:“對不起,耽誤了你回去探看母親,請你鑒諒!”
甄法嘉淡然一笑,說:“劉館長,你客氣了?!?/p>
“小甄,你放心去吧,呆多少日子都不要緊。我和我的同事,在館里等著你!”
……
好多日子過去了,甄法嘉沒有來博物館報到,也再沒在百貨商場設攤。
聽說,他到另外一個城市當織補人去了。
責編:周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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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株洲新區客戶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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