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李元洛兄所著《唐詩分類品賞》一書中,收錄了張若虛的七言古風《春江花月夜》。品賞文字千言,讀之齒舌留香。中有一段談到此詩的結構法:“以‘月’意象為全詩構思的中心,以‘春’‘江’‘花’‘月’‘夜’為抒情的線索與背景,全詩以句數四—四—六—四為結構之四個層次,韻隨情轉,又多用重言疊字,‘月’字重出十五次,‘江’字重出十二次,‘春’字四次,‘花’字三次,有如一闕宛轉低回的小夜曲,感悟人生,歌唱愛情,詠嘆哲理,回眸歷史,叩問宇宙。”
元洛兄總結的這種詩的重言疊字結構法,其源頭可追溯到《詩經》,運用得十分普遍,如《關睢》《葛覃》《式微》《北風》《柏舟》……且錄《相鼠》為例,全詩三段,每段四句,每句四字。“相鼠有皮,人而無儀!人而無儀,不死何為?/相鼠有齒,人而無止!人而無止,不死何俟?/相鼠有體,人而無禮!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?”這首詩痛斥、詛咒那些喪盡廉恥的統治者還不如老鼠,應該速死!
《唐詩分類品賞》中,還收入了多首運用這種結構法的好詩,又有生動的評析,讓我受益匪淺。我自少及老,也喜歡習寫舊體詩詞,但這種結構法就用之甚少,生怕重言疊字占用了有限的空間,殊不知其妙處在于層層遞進、彰顯題旨、回環呼應、加深印象,具有形式和音樂的美感。
元洛兄所品賞的例詩,如曹鄴的《捕魚謠》:“天子好征戰,百姓不種桑。天子好年少,無人薦馮唐。天子好美女,夫婦不成雙。”鋒芒直逼“天子”,如投槍匕首。評語云:“《捕魚謠》直接以‘謠’入題,可見此詩之來自底層直斥廟堂的謠諺風格與風骨。馮唐,西漢時歷仕五朝。全詩以排比句式結撰成章,復益之以疊詞重字之復沓,三十個字中有十一字系反復詠唱,矛頭直指最高統治者‘天子’。”
元洛兄譽之為“詩題脫俗,句法新穎,內涵獨特而富有哲學意蘊”的《八至》,為女詩人李季蘭所作。“至近至遠東西,至深至淺清溪。至高至明日月,至親至疏夫妻。”一個“至”字出現八次之多,而最后一句既有身世之嘆,又有哲理思辨之奧義。
孟郊謳歌婚姻、愛情的《結愛》,更值得一讀:心心復心心,結愛務在深。一度欲離別,千回結衣襟。結妾獨守志,結君早歸意。始知結衣裳,不如結心腸。坐結行亦結,結盡百年月。
以“心心”之重復為開頭,以“結愛”二字為引領,再以夫婦離別,妻為夫綰系衣結為抒情關節,衍生出“結心腸”“結盡百年月”的愛情永恒主題。元洛兄說:“而一‘結’字凡九見,反之復之,顛之倒之,全詩如一闕情愛天長地久的回旋曲。”
責編:周媛
來源:株洲新區客戶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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