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時看聊齋，只圖劇情驚悚離奇，對《畫皮》《小翠》《倩女幽魂》耳熟能詳，以為書中也盡是些落魄書生與狐妖鬼魅的愛情故事。一日臨睡前，無意間讀到了這篇《佟客》。全文不過八百余字，蒲松齡巧妙構(gòu)思了一個寓意深刻的故事，諷刺了社會上的夸夸其談和虛有其表者。我這才體會到了《聊齋志異》的經(jīng)典和藝術(shù)價值。
書中講到，徐州有個喜愛劍術(shù)的董生，偶然在路上遇到了一姓佟旅客。董生打聽到此人云游四方，剛從海外歸來，于是問他是否見過異人，想要異人傳授自己劍術(shù)。佟曰：“異人何地無之，要必忠臣孝子，始得傳其術(shù)也。”翻譯過來便是說，異人各個地方都有，但必須是忠臣孝子，異人才愿將自己的武術(shù)傳授給他。董生聽后拍拍胸脯，稱自己便是忠臣孝子。然而夜里家中來了一伙強盜，董生卻幾番拖拉延誤，置自己的親生父親于險境不顧，最終沒能通過佟客的考驗，失去了習得異人劍術(shù)的機會。
在董生的性格里，夸夸其談、自大賣弄是尤為突出的特征。一是愛在人前顯擺他的劍術(shù)，大談劍法之道；二是自詡豪俠尚義，大丈夫不懼生死，其實都經(jīng)不起考驗。董生這樣的人自古皆有，在某個領(lǐng)域略知了一點皮毛，便人前人后大肆宣揚，仿佛已抵達了專家的境界。殊不知，專家反倒沒他那般高調(diào)，成熟的稻子常常是彎腰謙卑的姿態(tài)，而如董生一般無知狂妄，自戀自大，淪為笑料也不自知。
目大不睹是董生的另一個缺點。董生夢寐以求異人的指點，然而真正的隱士高人佟客站在跟前，他竟不識。尤其是聽到佟客表示自己不懂劍法后，他便只顧自說自話，讓佟客虛心聆聽自己的見教。那情景真是滑稽可笑。為了顯示佩劍的鋒利，董生還在佟客面前揮劍表演，卻被佟客一眼識破，曰：“此甲鐵所鑄，為汗臭所蒸，最為下品。”佟客拿出自己袖底的短劍，一把削斷董生的劍，“毳如瓜瓠，應手斜斷”，只留董生一臉驚愕。
夜里佟客施法，將稻草變作強盜，以此考驗董生是否真是忠孝之人。當父親痛苦的呻吟聲傳來，董生驚惶不安地向佟客請教，佟客故意勸他先同妻子兒女交待后事。妻子自然是扯著董生的衣服一頓痛哭，董生看到這般情景，搭救父親的念頭全無，夫妻倆躲到樓上，還一邊尋找弓箭防盜。只聽到佟客在樓檐上大笑：“賊幸去矣。”董生猶猶豫豫地出來，佟客已不知所蹤，只見父親正提著燈籠從鄰居家喝完酒回家，院子里剩下些燒剩的草灰。
然而，蒲松齡將董生臨陣逃脫的行為，歸因于聽信了床頭人嗚泣，轉(zhuǎn)念誤之。這點我卻不認同。《詩經(jīng)·小雅》有云：“父兮生我，母兮鞠我，拊我蓄我，長我育我，顧我復我，出入腹我。欲報之德，昊天罔極。”董生若真是個忠臣孝子，自然不會聽信妻子的哭鬧，將有生養(yǎng)之恩的老父親置于強盜身旁不顧。妻子的阻攔，不過是給了貪生怕死的董生一個臺階，給了他體面的借口。
一篇《佟客》，既勸誡讀者低調(diào)做事，謙卑做人，又教為人子女者孝順父母，用得卻不是說教的語言。讀罷《佟客》，我不禁對百年前蒲松齡那驚人的才華感到欽佩，浮生丑相，皆付笑談。想想在現(xiàn)實生活里，還有多少如董生一般的人？洋洋自得，虛浮狂妄，不過是徒增笑料耳。
責編：周媛
初審：王珈 二審：唐劍華 終審：易湘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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