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幾十年過去了,我和父親擺地攤的情景還時時縈繞在我的心間。
1952年,我在離家15多里的白關鋪株洲市四完小讀高小。家里有癱瘓的母親和尚未出嫁的姐姐。父親年過半百,扶犁掌耙、種谷撒秧,全是他老人家一把手。我讀書要錢,買油鹽醬醋要錢,偶爾添件衣服要錢。除作田外,家里沒有其他經濟來源,怎么辦?父親想,那就只好靠山吃山了。
我家住在婆仙嶺下的柘嶺,四周都是層層疊疊的山。我家有片樹木林,父親想:何不把它燒成木炭,變幾個現錢?
于是,伐木燒炭的事兒就開始了。燒炭先要砌窯。農閑時節,父親就在屋后辟地做窯子。窯子有講究,先在地上開一個圓洞,比扮禾桶稍大,一米多深,洞底要平,開一個洞門,然后在洞上用泥土作一個橢圓形的蓋子,蓋子周邊挖三個小圓孔,以便燒窯時出煙通氣。
窯砌成了,便要上山伐木燒炭。父親先是把適合燒炭的樹木砍下來,截成一米左右的木棒,再把木棒一根一根豎著裝進窯里。窯里塞些干柴。燒窯的時候,在洞門點火添柴,直到把窯中的干柴點著了,才停止添柴。燒窯是個技術活兒,什么時候封窯,很有講究。封早了,有的木材沒有燒透,就有“炭老子”;封遲了,木材燒盡成了白灰,木炭產量減少。父親是行家,每次封窯恰到好處,燒出的炭烏黑透亮,趕集擺上地攤,很討顧客青睞。
離我家十余里有個石灰嘴,每月逢三趕場。冬閑時節,父親總是挑著20來斤木炭去擺地攤,換點生活必需品回來。因為農村小鎮木炭賣不起價錢,父親只挑點點木炭去,當錢花。
“心憂炭賤愿天寒”。深冬時節,大雪紛飛。一個星期六,我放學回到家。父親說:“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,天寒地凍,木炭可以賣個好價錢!”他立馬拿出高系撮箕,開始裝炭。看到這情景,我眼淚奪眶而出,對父親說:“爹,我明天也去賣炭!”父親說:“那怎么行!我明天要挑到株洲去,那里好賣,價錢好!你小小年紀,這么大的天氣,去干什么?”我說:“我12歲啦,您去得,我也去得!”在我的執意要求下,父親終于答應讓我“鍛煉鍛煉”。他拿出一擔矮撮箕,裝了一二十斤炭。
第二天,天剛蒙蒙亮,我們就吃完飯,挑炭出發了。為了防滑,我和父親腳上還套了一雙草鞋。從老家到株洲30余里,我們中途歇了四次,直到上午9點多鐘,才到達株洲徐家橋。街道兩旁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貨物,我們找到了一個空隙將擔子放下。等了一會兒,一位大爺走到我們面前,指著炭問:“怎么買?”
“5角錢一斤。”父親說。
大爺扭頭就走了。
又等了一會,一位老大媽提著籃子走近我們:“木炭多少錢一斤?”
聽到回答后,她說:“太貴了!”
父親問:“您老買多少?”
“一二十斤吧!”老大媽回答說。
父親說:“4角5怎么樣?”
老大媽還要砍價,父親不同意了:“大娘,我們鄉下人也不容易啊,起早貪黑,砍樹燒炭,冰天雪地,趕到這里,肚子里還咕咕叫哩!”
不知是父親的話感動了大媽還是怎么的,老大媽終于答應以4角5分一斤買炭,并且還加了碼,買50斤!
父親要幫老大媽把木炭送到解放東街家里,要我站在原地賣剩余的炭,等他回來。
他們走后不久,有兩三個顧客來問了炭的價錢。最后一位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走近我,問:“孩子,你是哪里的?冰天雪地挑炭賣,沒有讀書?”
得知情況后,中年男子摸摸我的頭,并以每斤5角的價錢買下剩余的炭。父親回來后,我們幫中年男子把炭送回家,一打聽,原來他是南湖塘小學的一位老師。
我們賣完了木炭,高高興興往家走。走到徐家橋,我和父親吃了一碗甜酒沖雞蛋。要知道,在當時,一個鄉里伢子,那是多么難得的美味啊!父親那天特別高興,帶我到商店買了一只烤雞,一條草魚,還給我買了一頂帽子、一條圍巾……
責編:周媛
初審:周媛 二審:唐劍華 終審:易湘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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