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一場驟雨并未絲毫打濕心情，我的目光被頭頂的峰巒熱辣辣牽引：亙古蒼碧一如往昔寂然鋪陳，雨后愈發深沉而清爽，如端肅老者新漿洗過的青衫；乳白色山嵐纏綿山腰，初夏的微風里忽厚忽薄，像霓裳羽衣舞翩翩中柔曼的飄帶，將人的思緒引入縹緲的仙山瓊閣；濕漉漉的空氣里漫過峰頂滑落的氣息，浮蕩著似有似無的杜鵑花幽香。我深吸一口氣，似乎隱隱聽見了山頭杜鵑花的低低笑語，忙催促尚自猶疑的友人登車，左彎右繞，向峰巒高深處急急爬升而去。
大圍山屬湘贛邊界磅礴的羅霄山脈支脈，與圣地井岡山筋脈相連，淌著相同的熱血。這里雖是“吳楚咽喉”之處的湘東第一高峰，主峰七星峰海拔1607.9米，與我所居之地不到兩百公里，卻始終未曾找到機會登臨絕頂“一覽眾山小”。
近年來，大圍山以風姿卓異的杜鵑與人流熙熙的“杜鵑花節”而越發聲名遠播，也不時重重叩擊我的耳膜。她似乎已與花炮、豆豉、蒸菜等一道，成為瀏陽這座漢唐便置縣的古城又一張硬扎扎的名片。于是，當瀏陽的友人相約時，我似乎接到了大圍山芬芳漫溢的請帖，心兒早蕩漾開來。
“火！”車子才向七星峰攀升一小會兒，我悚然驚呼起來，眼前成片的山野騰起了烈烈火焰，將雨后潔凈的蒼穹染得通紅，仿佛《水滸》中林沖看守的大軍草料場刮刮雜雜燒將起來：“赤龍斗躍，如何玉甲紛紛；粉蝶爭飛，遮莫火蓮焰焰。初疑炎帝縱神駒，此方芻牧；又猜南方逐朱雀，遍處營巢。”只是峰巒依舊靜謐如初，不曾有令林沖驚駭的“畢畢剝剝地爆響”。朋友笑了：那是開著的杜鵑花。我也釋然而笑。
須臾間，我們已完全置身于“火海”。我小心尋覓著“火焰”中隱伏的木板游步道曲曲折折、高高低低徜徉，任一束束芬芳四溢的“火苗”舔著我的全身，心也隨之熊熊燃燒著。與我先前熟知的南方丘陵矮小灌木叢中的映山紅不同，這里的每一株雖也算是灌木，卻分外健碩、挺拔。挨挨擠擠、粗細不一的枝頭掛滿了鮮紅的喇叭形花瓣，花蕊帶著染紅的露珠，顫顫巍巍搖曳，像少女羞澀的臉額。花株下其它的小灌木與雜草也有，但畏畏縮縮，將成片的空間讓了出來。
登上游步道盡頭的三層觀景樓閣頂層，我似乎終于從“火海”中逃逸浮出。但尚未松一口氣，低頭看時，腳下與四野依舊是奔突、追逐、回旋的兇猛“火焰”。
朋友后來介紹說，大圍山的杜鵑有一萬多畝，也不只有緋紅如霞似火的紅杜鵑，還有粉紅的鹿角杜鵑、云錦杜鵑，純白的猴頭杜鵑、淡紫的紅毛杜鵑等30多種，許多還是大圍山所獨有的珍稀品種。他指指遠處火焰似乎暗淡下去的幾大塊，“所以那兒就像火海中安靜的幾眼池塘”。“大圍山這深山老林不只有漫無涯際的花，也有深厚的人文底蘊與榮耀過往。當年，毛澤東就在瀏陽等地發動秋收起義，隊伍還在大圍山歇宿過。”朋友一臉恭肅地說。
我點點頭，騁目四顧起來。近處，是一叢叢、一簇簇蓬勃的火焰，又如漫天紅霞跌落山間；遠處，云端里聳峙的山巒依舊層層疊疊，淌溢千秋濃翠，云海在山坳處翻騰、聚合；更遠處，白云稀薄處偶爾露出的山腳，星星點點散落粉墻紅瓦的簇新村舍，清幽而安謐。我驀然想，“啼血萬山都是紅”，毛澤東與先驅們在大圍山引燃的另一團火，后來“燒”到了井岡山，“燒”出了新中國。而今，大圍山遍野燃燒的杜鵑與山腳那些村舍火紅的日子，足以告慰那一團烈火吧？
責編：周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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